【Hの話】爱恋若无法传达，只求它慢些消逝

　　我们那届高中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金岳霖先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金先生钦慕梁思成的夫人林徽因，林徽因在世的时候，金先生一直住在她家的隔壁。她搬家，金先生也跟着搬，一直做邻居。

　　后来林徽因去世了。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饭店请客，朋友们来了，但不知这顿饭是为什么而请，金先生站起来说：“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2月14日是小木曾雪菜的生日，她是《白色相簿2》的女主角之一。

　　《白色相簿2》有两个女主角，我更喜欢冬马和纱。

【剧透注意】

　　玩《白色相簿2》原来是7年前的事情了，好快。

　　这是个恋爱模拟类文字冒险游戏，剧情很虐心。游戏分上下两部，我玩上半部是在2010年的春天，玩下半部是在2011年的冬天，回想起来，只记得那两段时间恍恍惚惚的。为了写这篇东西去捋了一遍剧情，看得我心惊肉跳。原本已经模糊得只剩下感觉、念想的东西又变回了具体的情节和对话——我竟然碰过这样的游戏，不知是幸或不幸。

　　故事的男主角北原春希是个品学兼优，有点小风情的普通优等生。他喜欢冬马又说不出口，写了一首歌叫《届かない恋》（无法传达的爱恋）。

　　冬马和纱是钢琴家的女儿，才华横溢，脆弱又敏感。她喜欢春希，也说不出口，通宵熬夜给《届かない恋》谱曲，到头来只敢趁春希睡着时偷吻他一下。

　　小木曾雪菜是校花，冰雪聪明乖巧伶俐，喜欢上了春希，又把冬马当最好的朋友。她也知道春希和冬马之前的情愫，但她选择向春希告白，因为不想被这两个人抛下……

　　春希选择了接受，雪菜是那么好的姑娘，喜欢她么？喜欢的吧。

　　冬马选择了退出，雪菜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想争，也不能忍受，那就走吧，离开日本，“这个国家，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若故事在这之后只留一个残缺遗憾的结局，那这会是王家卫的电影，而《白色相簿2》到这里只是开了个头。春希、冬马和雪菜三人的感情在之后的故事里撕扯得鲜血淋漓，即使结痂之后也要揭开伤疤，挖去脓血，让里面的伤痛喷涌出来。起初谁都不想伤害谁，到最后三人却都落得遍体鳞伤。

　　春希是真的喜欢冬马。所以在和雪菜结为情侣后，春希还是忍不住去找冬马，问她：“为什么要走！”他们在春希家里交合，痛哭，在机场当着雪菜的面吻别。

　　即便多年后春希和雪菜重归于好，开始谈婚论嫁，但当冬马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会不可抑制地被冬马吸引。

　　雪菜是真的喜欢春希。即使看到机场那一幕，雪菜也还是喜欢春希，甚至觉得自己对不起春希和冬马，是她的插足让三人的关系彻底崩溃。她对春希几乎是无条件包容的。

　　而春希自然也无颜面再去见雪菜。两人之间“愧对对方又舍不下对方”的扭曲关系持续了3年，最后春希终于克服内心对雪菜的愧疚，决定回应雪菜的感情。但在旅馆里，雪菜拒绝了春希，因为春希在那一刻依然放不下冬马。那之后雪菜再次哭得撕心裂肺，春希一度失魂落魄。

　　冬马是真的喜欢春希。当初冬马也许是因为不想伤害雪菜，也许是气苦于春希的摇摆，又或者只是单纯想逃离那种剐心之痛，决绝地离开日本。但那之后的四年她只是个没了灵魂的躯壳。

　　四年后冬马到底还是回来了，因为诸般巧合；她最终还是来到了春希身边，因为那里也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与归宿。在冬马的真结局路线里，她终于放下一切畏缩纠结，拦下要去给雪菜过生日的春希，对他说：“不要去，背叛雪菜，留在我身边。”即使这将再次伤害雪菜和春希。

　　《白色相簿2》的剧情结构是精巧的，也是险恶的。

　　上半段春希、雪菜、冬马的破碎剧情是无选项的，仿佛他们的性格设定就注定他们将陷入那样的修罗场。

　　在那个破碎的开篇之后，剧情又强行让男主角和另外三位姑娘谈了恋爱，每一个姑娘都让人心怜，难以割舍。但从整个游戏的结构来看，这三个姑娘都只是陪衬，甚至只是祭品。她们的故事都在从不同的角度重演当年春希、雪菜、冬马之间的悲剧：

　　杉浦小春的故事里也有“背叛朋友”的剧情冲突；和泉千晶的故事有当年春希的摇摆迷惑；而在风冈麻理故事里，春希为了不伤害雪菜而让自己和风冈麻理的感情陷入几乎无可挽回的境地。一切仿佛是当年的重演，亦或是之后游戏的预演……

　　在这三段故事中，春希每次都沉溺于这三个姑娘的肉体。自己还是放不下冬马么？自己再一次伤害了雪菜么？为了逃避这些愧疚和伤痛，春希一次次和这三个姑娘交合。他还是优柔而懦弱，一切不会因此变好。而在这三段故事的最后，春希终于摆脱懦弱，选择了这些姑娘，选择彻底伤害雪菜。

　　但谁会接受这样的结局啊？在春希经历了三次悔恨和决绝、雪菜三次被伤透了心之后，玩家心中的郁结也该达到了临界点，此时游戏才解锁春希和雪菜重归于好的路线，一条如履薄冰又美好温暖的故事线。

　　这是《白色相簿2》的第一段起伏，它不惜用三段非常棒的故事线去给真正的主线做铺垫，这三段故事放在别的游戏里当主线也不为过。但《白色相簿2》的残忍之处在于它还有第二段起伏，那三段故事让玩家无比心疼雪菜，但也在暗示玩家：春希心底始终放不下冬马。

　　于是冬马回来了，这个故事始终都在讲春希、雪菜、冬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于是，痛彻心扉，血流成河，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各自的内心袒露出来，在剧痛之后近乎麻木的虚脱中确信自己的选择，不再为遗憾所折磨。如果遗憾已经存在，且永远无法消除的话。

　　《白色相簿2》的最终结局有四个。在最惨烈的冬马真结局里，春希当着雪菜家人的面取消了他和雪菜的婚约，正面告诉雪菜自己选择了冬马。之后和冬马离开了日本，雪菜精神崩溃，两年后才恢复。

　　春希和冬马都为了自己的感情而选择彻底伤害一个他们都珍视的人，因为只要有了对方，他们能承受哪怕是全世界的罪责；而若放弃对方，他们余生也许会一直被“错失所爱”这份遗憾所折磨。他们一直放不下当初高中时就结下的情愫。

　　两年后，雪菜给他们发来了一段视频。雪菜唱了一首《POWDER SNOW》，对他们说：“我现在还在唱歌”。雪菜不仅从伤痛里走出来了，还想卸下春希和冬马身上的负疚。即使被那样地伤害，雪菜还会这样顾念两人，这是雪菜的坚强与美好。

　　可以说《白色相簿2》的剧情设计充满了恶意。它设计了角色的温柔与情痴，形成一个没有完美答案的困局，最后的答案永远充满了伤痛，需要决绝且带着无可挽回的遗憾，而它又在整个故事线结构上不断加重玩家的情绪积累，让玩家在被反复虐心后发自内心地想要一个决绝的残破答案。先是细碎的凌迟，最后才是直抵心脏的一刀，堪称“爱的险境”。

　　但这才是美好的，我想，这是一种极端的爱的童话，它在说有一些感情不会被放下。在另一极端，也有一种“爱的险境”，在那里爱情如流光浮影，捉摸不定。电影《大开眼戒》有这么一段，妮可·基德曼在卧室里对他的丈夫（汤姆·克鲁斯）提起过去的一次度假，她遇到了一名军官，她幻想自己一瞬间就坠入了爱欲，愿意抛下丈夫、孩子，去和那个军官缠绵……

　　Love is a force of nature。对于爱，人的天性是始终放不下？还是说随时有可能放下？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许一生都做不到执着一份感情不放下，也不会足够奔放到会为灵光闪现的爱情而抛妻/夫弃子。那些情感只会和我们擦身而过，随着我们境遇的变迁最终化为虚无。

　　在情人节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那么……

　　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执迷一些，至少那能证明自己真的在珍视一些东西，即便它无法传达，即便它终将消逝，也希望它能慢一些。

　　几年前我一直想给《白色相簿2》写点什么，在那段恍恍惚惚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到现在才写了一篇，写得不好，所幸还能写出来。

　　开篇提到金岳霖先生，关于他还有一则故事，摘自豆瓣（作者：布布熊）。

　　金先生逝世前一年，有人把林徽因的诗文给他看，希望他在思维尚且清晰时能留下一些话语。金先生迟迟不开口，录音的磁带空转了许久。终于他一字一顿、毫不含糊地说：“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他停了一下，显得更加神圣与庄重，“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也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金先生于1984年逝世，离林徽因去世，已过去了29年。